小說-莫泊桑.[珠寶].徐金增歌詞

添加日期:2013-07-02 時長:23分25秒 歌手:名著廣播

珠寶
莫泊桑
朗丹先生在副科長家裡的一次晚會上,遇到了這個年輕姑娘,從此就墮入了情網。
她的父親是外省的一個收稅官,死了已經有好幾年。後來她跟著母親來到了巴黎。她的母親指望把她嫁出去,常常到附近幾家中產階級人家去。她們窮雖窮,可是為人正派,穩重而且和藹。這個年輕姑娘仿佛是規矩女人的完美無缺的典型,每一個明智的年輕人都夢想著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這種典型的女人。她的純樸美里有一種天使般的貞潔的魅力;從不離開嘴唇的那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仿佛是她心靈的回光。
人人都稱讚她;凡是認識她的人都再三誇獎說:“娶她的人肯定會幸福。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朗丹先生那時在內政部里當主任科員,每年的薪水是三千五百法郎。他向她求婚,娶了她做妻子。
跟她在一起,他的幸福簡直是難以用筆墨形容。她勤儉持家,精打細算,因而他們的日子好像過得很闊綽。她對丈夫無比的關心、體貼、溫存。而且她本人的誘惑力又是那么大,雖然他們相遇已經有六年了,可是他比開頭那些日子還要愛她。
他責備她的,只有兩個嗜好:愛看戲,愛假珠寶。
她的朋友們(她認識幾個小官吏的妻子)經常能夠替她搞到包廂,請她去看當時風行的戲,甚至首次上演的新戲;她不管她丈夫願意不願意,總是拖著他一塊去;不過一天工作下來,這種消遣反而增加他的疲勞。因此,他懇求她請一位她認識的太太陪她去看戲,只要能送她回來就成。她認為這個辦法不太合適,所以說來說去怎么也不肯答應,直到最後才為了討好他,勉強讓了步;他對她說不出的感激。
然而,這種愛看戲的嗜好,很快地引起了她愛打扮的需要。不錯,她的服裝還是跟從前一樣簡單,既風雅而又樸素;而且她那溫柔的美,她那令人傾倒的、謙遜的、含笑的美,仿佛從她樸素的打扮里得到一種新的風韻,但是她漸漸地養成了一種習慣,愛在耳朵上戴兩粒冒充鑽石的大萊茵石。她還戴假珍珠的項鍊、賽金的鐲子和鑲著五顏六色的、代替寶石的玻璃鑽的梳子。
她的丈夫有點不滿意這種對假貨的愛好,常常說:“親愛的,對一個買不起真珠寶的人來說,美麗和嫵媚就是她的裝飾品,再說,這也是世上最稀罕的珠寶。”
但是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每一次都這么回答:“有什麼辦法呢?我愛好這個。這是我的缺點。我也知道你說得對;可是本性難移呀。我當然更喜歡有真的珠寶!”
她一邊用手指轉動著珍珠項鍊,或者讓寶石的切面放出奪目的光彩,一邊不停地說:“你倒是瞧瞧呀,做得多么好。簡直跟真的一樣。”
他微笑著說:“你的趣味倒跟吉卜賽人一樣。”
有時候,到了晚上,只有他們倆待在爐火旁邊,她就把裝著朗丹先生所謂“便宜貨”的摩洛哥皮匣子捧到茶桌上,開始熱情地細細觀看那些假珠寶,好像其中有一種無窮的、秘密的樂趣似的。她還一定要把一串項鍊掛在她丈夫的脖子上,為的是掛上以後,好痛痛快快地笑一番,然後大聲說:“瞧你有多滑稽!”接著就撲到他懷裡,像發了瘋似的吻他。
一個冬天的夜裡,她從歌劇院回來,凍得全身直打哆嗦,第二天不停地咳嗽,一個星期以後就害肺炎死了。
朗丹差一點也跟她進了墳墓。他是那么失望,不到一個月的工夫頭髮都變白了。他從早哭到晚,難以忍受的痛苦撕碎了他的心靈;回憶,笑容,聲音以及死者身上的種種魅力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腦際。
時間並沒有減輕他的悲傷。往往在上班的時候,同事們正在聊當天的新聞,會忽然看見他雙頰一鼓、鼻子一皺,眼睛裡含著兩包淚水;他做出一副苦相,接著就嗚嗚地哭起來。
他讓亡妻的臥室保持原狀。他每天都要把自己關在裡面想她;所有的家具,甚至連她的衣裳,都像她臨死那天一樣放在原來的地方。
但是生活對他來說越來越困難了。他的薪水在他妻子的手裡,足夠家裡的一切開支,現在剩下他一個人,反而不夠用了。他奇怪她哪兒來的那么大的本領,居然能夠讓他天天喝上等的酒,吃精美的食物,如今他靠他那微薄的收入再也沒法弄到了。
他借了幾筆債,像窮得走投無路的人一樣,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找錢。終於有一點早上,離著月底還有整整一個星期,手上卻連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於是他打主意變賣東西。他立刻想到了他妻子的那些“便宜貨”,因為他心裡對這些從前叫他生氣的“冒牌貨色”還懷著怨恨。甚至每天看見它們,都會損害到對他心愛的人的回憶。
他在她留下的那一堆假貨中找來找去,找了很久,因為她一直到臨死前幾天還不斷地買回來,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帶一樣新東西回來。他決定賣掉她好像特別喜歡的那串大項鍊,因為雖是假貨,可是做工考究,想來還可以值個七八法郎。
他把它放在衣袋裡,順著一條條大街,朝部里走去,打算找一家可靠的珠寶店。
他終於看到一家,走了進去,一想到露出一副窮相,變賣這樣一件不值錢的東西,他又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先生,”他對商人說,“我想請您估估這件東西。”
那個人接過來翻來覆去地仔細看了一陣兒,又掂了掂分量,拿起一個放大鏡,把他的夥計叫過來,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把項鍊放在櫃檯上,瞧瞧遠看的效果如何。
這樣小題大做反把朗丹先生弄得很不自在,他張嘴正要說:“噢!我也知道它值不了幾個錢,”那個珠寶商卻先開口了:“先生,值一萬五千法郎;不過您得先把它的來源告訴我,我才能夠收購。”
這個鰥夫兩隻眼睛睜得老大,愣在那兒,一下子糊塗了。臨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您說什麼?……您沒有估錯吧。”對方誤會了他驚訝的原因,冷冷地說:“您可以到別處去問問,看別人是不是肯出更高的價錢。照我看,它頂多值一萬五。如果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就再來找我好了。”
朗丹先生完全變成了一個傻子;他需要一個人去好好考慮考慮,於是拿起項鍊走了出去。
但是一到街上,他反而想笑了。他想:“傻瓜呀!傻瓜!我要是當時就賣給他呢?居然有這么一個不辨真假的珠寶商人!”
他走進和平街口的另一家首飾店。老闆見了這件首飾,就立刻叫了起來:
“噯呀!我可認識這串項鍊,它是從我們這兒賣出去的。”
朗丹先生感到很驚慌,問:
“值多少錢?”
“先生,我是兩萬五千法郎售出的。我準備出一萬八千法郎收回來,不過按照法律規定,您得先把這件東西弄到手的經過告訴我。”
這一次,朗丹先生驚奇得兩腿發軟,坐了下來。他說:“不過……不過,您再好好看看,先生,我一直以為它是……假的呢。”
首飾商人又問:“您願意告訴我,您姓什麼嗎,先生?”
“當然願意。我姓朗丹,我是內務部的科員,住在殉道者街十六號。”
商人打開帳薄,查了查,說:“這串項鍊的確是在一八七六年七月二十日送到朗丹太太的住址,殉道者街十六號去的。”
兩個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科員驚訝得簡直要發瘋了,首飾商疑心他是個賊。
首飾商接著又說:“您願意把這件東西在我這兒放二十四小時嗎?我可以給您出一張收據。”
朗丹先生結結巴巴地說:“當然可以。”他把紙條折起來,放在衣袋來,走了出去。
他穿過大街,繼續朝前走,走著走著發現走錯了路,又轉過身來往回走,走到了杜依勒里宮,過了塞納河,一看又走錯了,於是又回到香榭麗舍大街,腦子裡亂得沒有一點兒主意。他想好好地考慮考慮,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妻子沒有力量買一件這樣貴重的東西,——當然沒有。那么,這是別人送的一件禮物了!禮物!誰送的?為什麼送呢?
他停下來,呆呆地立在大街中間。可怕的疑竇掠過他的腦海。莫非她?這么說,其餘的珠寶也都是禮物了!他覺得地上搖晃,覺得面前的一棵樹倒下來;他伸出雙臂,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在一家藥房裡,原來是過路人把他抬來的。他請人送他回家,隨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
他傷心地哭到天黑,咬住一塊手絹,免得哭出聲來。最後他又疲乏,又傷心,支持不住,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著了。
一道陽光照醒了他,他慢騰騰地起來,準備到部里去。受到這樣的打擊以後,再要工作是很困難的。他考慮了一下,覺得可以請求科長原諒,於是寫了一封信。接著,他想到了應該再到首飾店去一次,想到這兒,臊得滿臉通紅。他考慮來考慮去,無論怎么說,總不能把那串項鍊留在那家店裡;於是他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天氣晴朗,蔚藍的天空覆蓋著這笑臉迎人的城市。幾個無所事事的人兩手插在衣袋裡在街上閒逛。
朗丹先生望著他們走過,對自己說:“有財產的人多么幸福啊!一個人有了錢,甚至連憂愁都可以擺脫,他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他可以旅行,可以尋歡作樂!啊!要是我有錢就好了!”
他發覺肚子餓了,因為從前天晚上起,他就沒有吃過東西。但是他的口袋空空的,於是他又想起了那串項鍊。一萬八千法郎!一萬八千法郎!這筆數目真不小呀!
他走到和平街,開始在首飾店對面的人行道上踱來踱去。一萬八千法郎!一連有二十次,他都差點兒走進去,可是每次都被羞恥心攔住了。
然而,他肚子餓,餓得很厲害,而且又沒有一個子兒。他突然下了決心,為了不讓自己有考慮的時間,一口氣奔過大街,衝進了首飾店。
商人見了他,連忙迎上前,面帶笑容,彬彬有禮地搬來一把椅子。夥計們也過來了,他們眼睛裡,嘴邊也都帶著笑意,不斷地瞟著朗丹。
珠寶商開口說:“我已經打聽過了,先生,如果您沒有改變主意,我可以立刻照我出的價錢付款。”
科員結結巴巴地說:“當然沒有改變。”
首飾商人從抽屜里取出十八張大鈔票,點了一遍遞給朗丹。朗丹在一張小收據上籤了字,用一隻顫巍巍的手把錢放在衣袋裡。
我正打算出去,又轉過身來,垂下眼睛,對一直在微笑的商人說:“我……我還有別的珠寶……都是從……同一個人那兒繼承來的。您都願意收買嗎?”
商人鞠了個躬,說:“當然願意,先生。”
有一個夥計跑出去了,為的是笑個痛快。另外一個夥計使勁地擤鼻子。
滿臉通紅的朗丹用若無其事的嚴肅口吻說:“我去給您拿來。”
他叫了一輛馬車,回去拿首飾。
一個鐘頭以後,他回到首飾店,到這時候他還沒有吃早飯。他們開始一件件地研究,一件件地估價。幾乎全部都是這家店裡賣出的。
朗丹現在也撕破臉皮爭價錢了,他發脾氣,要人把帳薄給他看;隨著金額的增加,他的嗓門也越提越高。
大粒的鑽石耳墜兩萬法郎;鐲子三萬五千法郎;胸針、戒指和鏈墜兒一萬六千法郎;一件用祖母綠和藍寶石鑲成的首飾一萬四千法郎;一條當項鍊用的金鍊連同吊著的獨粒鑽石四萬法郎;總數共達十九萬六千法郎。
商人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這些東西的主人把所有的積蓄都存在珠寶上了。”
朗丹一本正經地說:“這也是一種存錢的方法,並不特殊。”他又和買主約好第二天還要約請行家複查,然後走了出來。
到了街上,他看見旺多姆紀念柱,恨不得跟爬奪彩竿似的爬上去。他感到自己身輕如燕,只要一縱身,就可以和柱頂上高聳入雲的皇帝雕像玩玩跳背遊戲。
他到瓦贊飯店吃了中飯,喝的是二十法郎一瓶的酒。
吃完飯,他叫了一輛馬車,到布洛涅樹林去兜風。他帶著幾分輕蔑的神氣望著來來往往的車馬,恨不得向行人嚷叫:“我也有錢。我有二十萬法郎!”
他想起了內務部,連忙叫馬車送他去。他大模大樣走進科長辦公室,說:
“先生,我是來向您辭職的。我得到了一筆三十萬法郎的遺產。”他又去和老同事們握手告別,把自己將來的生活打算告訴他們;然後到英國咖啡館去吃晚飯。
他正好坐在一位看上去好像很有身份的紳士旁邊,心裡痒痒的,忍不住想炫耀一下,於是告訴這位先生,他剛剛得到了一筆四十萬法郎的遺產。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對看戲不感到厭煩,他還和一些妓女混了一夜。
半年以後,他又結婚了。他的第二個妻子雖然很規矩,可是脾氣難侍候,給他帶來了許多痛苦。
拓展資料:
《珠寶》是法國作家莫泊桑創作的短篇小說。講述了一位丈夫發現妻子收藏的“假珠寶”是真的之後的心理轉變。《珠寶》是一篇道德小說。朗丹曾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小家庭。他真誠地愛著妻子,妻子也熱烈地愛著朗丹。珠寶真假之謎的開解,對朗丹是沉重地一擊,“真與假”在一瞬間全部對換了位置:假珠寶變成了真珠寶,真誠的愛情變成了虛假的愛情。
這篇小說繼承了莫泊桑以往一貫的寫作風格:構思和布局的巧妙性,取材於平凡的日常生活,通過引人入勝的情節安排使小說生動富有吸引力。小說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金錢的罪惡一面,以及小市民在金錢面前愛慕虛榮的嘴臉,小說通過細緻的人物心理描寫和出乎意料的結局安排,鮮明地體現了莫泊桑的創作特點。
19世紀後期的法國社會風行的是虛偽、自私、貪婪,儘管莫泊桑對當時社會資產階級文明的態度是矛盾的,但最痛切地認識到資產階級文明的貧乏、卑劣和虛偽,特別讓他痛心疾首的是:
在資本主義社會裡,人們都“生活在酬金的獨裁下”、“跪倒在金錢偶像前”,在這樣的社會裡,純真的愛情畢竟是少而又少,他也曾唱出幾首甜蜜的羅曼司(短篇小說《幸福》、《馬丹姑娘》等)。但這位尊重現實的作家更多地是揭示資本主義制度造成的愛情和婚姻的畸形現象,《遺產》、《遺囑》、《珠寶》等作品無一不是金錢社會裡不正常婚姻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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