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的成敗歌詞

苻堅是一個北方漢子，性情豪爽，其待人之寬厚仁慈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他剷除暴君苻生後成為前秦的君主，太和五年（晉廢帝司馬奕年號）滅燕，封被俘的燕主慕容暐為新興侯，以燕丞相慕容評為給事中；太元元年（晉孝武帝司馬曜年號）滅涼，封投降的涼王張天錫為歸義侯，拜北部尚書。歷史上在苻堅之前或苻堅之後的君主們，雖也有將亡國的君主們封侯的，但不久就會找岔子將他們殺掉，而苻堅則沒有這樣做。歷史上的君主們最恨也最怕的是臣子反叛，犯謀反罪的都要殺頭，甚至誅滅三族或九族，而苻堅對叛逆者也很寬容：太和五年，王猛設計逼使慕容垂父子反叛、逃亡，慕容垂被抓住後以為凶多吉少，而苻堅卻對他說：“你家國失和，來投奔我。你的兒子心不忘本，仍然懷念故國，這也是人各有志，不必深究。但燕國不久將會滅亡，也不是你的兒子能夠挽救的，只嘆息他投身虎口，凶多吉少。況且你兒子的罪行也不應該牽連你，你又何必過於恐懼而如此狼狽呢！”說完就命人給慕容垂鬆綁，還是像原來那樣待他好。太元五年，行唐公苻洛謀反被俘，苻堅赦免他死罪，流放涼州西海；太元七年，大司農東海公苻陽、員外散騎侍郎王皮、尚書郎周虓謀反，都赦免了他們的死罪。苻堅對反叛者如此寬容，以致司馬光評論說：“有功不賞，有罪不誅，即使是先聖堯、舜在世也不能治理好國家，更何況他人呢！秦王苻堅每次捕獲反叛者都赦免死罪，這樣只會使他的臣子們輕易謀反，懷有僥倖之心，即使謀反失敗，也沒有性命之憂。如果這樣的話，那么反叛就會不斷發生。《書經》上說：‘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詩經》上說：‘毋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現在苻堅違背古訓，能不亡嗎！”
司馬光的評述有一定道理，但不能把苻堅的失敗都歸咎到他對政敵的寬容上。秦王苻堅在統一北方的征戰中，滅燕、滅涼、滅代，可以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那些敵國的降臣降將，如慕容暐、慕容垂、姚萇（後趙姚弋仲之子，驍將姚襄之弟）、張天錫都在統一戰爭中發揮了一定的作用。這些人在前秦勢大時可以被利用，一旦失勢就會反叛獨立。至太元八年，前秦已經基本上統一了整個北方，，統治著華夏國土的百分之八十。在取得“偉大勝利”的局面下，苻堅已被勝利沖昏頭腦，輕敵思想由然而生，以為偏安江南一隅的東晉不堪一擊，統一華夏不過是時間問題。他急於像滅燕、滅涼、滅代那樣滅亡東晉，完成一統華夏之偉業。他把自己欲伐東晉的企圖公之於朝堂，立即遭到包括親弟陽平公苻融、太子苻宏、所寵張夫人、所信重的和尚道安的反對與切諫，支持他伐晉的只有慕容垂和姚萇。雖然如此，但苻堅沒有改變自己主意，終於起動了伐晉的程式。從戰爭雙方的實力來看，前秦無疑處於絕對優勢。前秦“戎卒六十餘萬，騎兵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而東晉呢，“以尚書僕射謝石為征虜將軍、征討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率眾共八萬拒之；使龍驤將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從各自的總兵力看，東晉是八萬五千，前秦有八十七萬，前秦是東晉兵力的十倍有餘。這樣的兵力對比，讓苻堅信心百倍，恨不得一口就把東晉吃掉。而東晉的文臣武將們又如何呢？
這時，面對軍勢強大的秦軍，晉都建康為之震動，瀰漫著恐慌情緒。前鋒都督謝玄（謝安的侄子）慌忙進入相府，向謝安問對策。謝安只是很平靜地說：“已經另有謀劃。”說完就沒有什麼下文了。謝玄不敢再問，就命張玄去問，也沒有得到任何答覆。謝安命人駕車到山墅出遊，還邀請了不少親友，謝安命謝玄陪他下圍棋，並以山墅作賭注。謝安的棋技本來不如謝玄，但這一天謝玄因為心中不踏實，只與謝安下成平局。下完棋，謝安又帶著一班人去登山，到晚上才回府。荊州刺史桓沖對左右嘆息說：“謝安石（謝安字安石）有宰相的度量，可惜沒有將帥的武略。現在大敵當前，還在那裡游談不休，只派幾個沒經歷過大戰陣的年輕人去拒敵，兵力又不足，戰爭的結果可以看到了，我做好了當俘虜穿胡服的準備！”
桓沖的擔憂並非沒有根據，從當時的形勢看，東晉幾乎是必敗無疑的。朝中秉政大臣謝安，雖然極其穩重有海量，但畢竟是文臣，不習武事；他的弟弟謝石是晉軍統帥，侄子謝玄是副帥，他們都對這場戰爭心中無數，沒有多大把握。謝安老是迴避與謝玄討論戰爭問題，可見他也是很心虛的，下棋也好，登山也好，都是藉此掩飾自己的心虛，以安眾心罷了。從某種意義上說，在淝水之戰中，實際上是前秦自己打敗了自己，並非東晉打敗了前秦。當時秦軍逼近淝水布陣，秦、晉兩軍隔水相望。謝玄派遣使者對陽平公苻融說：“秦軍深入淝水，臨水布陣，這是要打持久戰嗎？不如你們退後一點，讓我軍渡過淝水，與你們決一雌雄！”秦軍將領們都說：“我眾敵寡，不如扼守淝水，使晉軍不能渡，這是萬全之策。”苻堅說：“可以讓我軍往後退一點，在晉軍渡到淝水一半的時候，用騎兵來消滅他們。”苻融也贊同這樣做。於是，秦軍主帥苻融下達了退軍的號令。在通訊手段落後的古代，大部隊一旦退卻便難以遏止，更有內奸朱序在陣後呼叫：“秦軍敗了！秦軍敗了！”於是，稍稍的後退變成了撒腿狂奔。謝玄、謝琰、桓伊等晉將乘機渡過淝水，迅猛追擊，秦軍大潰。秦主帥苻融騎在馬上飛略陣地，企圖阻止秦軍後退，結果戰馬被衝倒，被晉軍所殺。主帥既喪，秦軍徹底崩潰。晉軍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軍自相踐踏，死者蔽野塞川；那些只顧逃命的殘兵敗將，聽到風聲鶴唳就以為追兵到了，日夜狂奔，草行露宿，饑寒交迫，死者大半。
從上面有關這場戰爭的描述來看，說秦人是被自己打敗的並非沒有根據。晉人在淝水之戰中僥倖獲勝，也算是大喜過望。得到前線獲勝的軍報，謝安正在下棋，雖然很能掩飾內心的激動，但下完棋回房間時，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把腳上木屐的屐齒都折斷了。
淝水之戰可以說是苻堅與前秦命運的轉折點。他從前赦免又封侯的那些降君降臣一個一個叛他而去，各自獨立：前涼王張天錫投奔東晉；慕容垂於太元九年正月在滎陽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史稱後燕；姚萇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史稱後秦；平陽太守慕容沖反叛，後來竟然即皇帝位，史稱西燕，與慕容垂遙相呼應。此後，在後燕、西燕、後秦的不斷打擊下，苻堅的前秦日漸衰頹，直至滅亡。
苻堅命他的兒子、長樂公苻丕守鄴城，他與太子苻宏守長安。慕容垂率軍攻鄴，慕容沖率軍攻長安，姚萇坐山觀虎鬥，以收漁翁之利。當時長安城中尚有一千多鮮卑族人（燕的種族），慕容暐（前燕降君）與慕容肅企圖組織鮮卑人發難。十二月某日，慕容暐對苻堅說：“我兒新婚，請您光臨婚宴！”企圖在婚宴上伏兵殺苻堅。苻堅一向爽直，沒有防人之心，就順口答應了。剛好碰上天下大雨，苻堅耽擱沒去，躲過一劫。不久他們的陰謀被苻堅察覺，苻堅詔慕容暐、慕容肅進宮。慕容肅說：“事情一定泄露，我們現在進宮就是死。不如殺掉宮使，率眾殺出城去。”但慕容暐認為事情還沒有泄露，不同意這樣倉促行事。他們兩人進宮覲見苻堅，苻堅說：“我平日待你們怎么樣？竟然起這樣的歹意！”慕容暐還在那裡支支吾吾，慕容肅很乾脆地說：“為了家國大事，顧不得私人感情！”苻堅命令殺掉慕容肅、慕容暐及其家族。又下令殺掉長安城中的所有鮮卑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免。
太元十年五月，前秦衛將軍楊定在長安城西的戰鬥中被慕容沖俘虜。楊定是前秦不多的驍將，他的戰敗被俘使苻堅感到恐懼。長安被圍困既久，城中糧食已盡，飢餓的人群互相蠶食。加之讖書上有“帝出五將久長得”的讖語，於是，苻堅就令太子苻宏留守長安，自己帶著張夫人和小兒子苻詵，女兒苻寶、苻錦，在數百騎兵的護衛下出奔五將山。苻堅一走，太子不能獨守長安，也帶著家眷和數千騎逃奔下辨。長安城內百官逃散，西燕主慕容沖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者不計其數。
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堅至五將山，後秦主姚萇派遣驍騎將軍吳忠率軍包圍五將山。苻堅的護衛軍都逃散，只有左右侍從十幾人在他身邊，他神色自若，命廚子送來飲食，邊吃邊等待。不一會，吳忠率軍到來，將他捆綁，押送到新平（姚萇在新平），幽禁起來。姚萇先派人向苻堅索取前秦的傳國玉璽，被苻堅罵走；又遣右司馬尹緯來勸說苻堅禪位，苻堅堅決拒絕說：“禪代是聖賢們所做的事情，姚萇是叛賊，不配！”苻堅自以為以前對姚萇有恩，而姚萇竟然這樣對待自己，心中尤其憤怒，就大罵姚萇，只求早死。他對張夫人說：“我死後，哪能讓羌奴（姚萇是羌族）污辱我的女兒！”就將兩個女兒都殺了。姚萇見苻堅不可能合作，就命人在新平佛寺勒死苻堅，張夫人、苻詵也自殺了。後秦的將士都為之哀慟，姚萇為了隱沒苻堅的姓名，只在墓碑上稱“壯烈天王”。
司馬光評苻堅之敗說：“評論者都認為秦王苻堅的敗亡，是因為沒有殺慕容垂、姚萇的緣故，我獨以為不是這樣。許劭稱魏武帝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假如苻堅沒有大的失誤，國家穩定，那么慕容垂、姚萇都是秦的能臣，怎么能反叛為亂呢？苻堅之所以敗亡，是因為屢次在戰爭中獲勝，就驕傲輕敵。魏文侯問李克吳國滅亡的原因，李克說：‘是因為數戰數勝。’文侯說：‘數戰數勝是國家的福祉，怎么會亡？’李克說：‘數戰則人民疲憊，數勝則君主驕矜，用驕矜的君主去駕馭疲憊的國民，沒有不亡國的。’秦王苻堅好似這樣。”
司馬光的評論是中肯的，還應該補充的是，苻堅的性格因素也是他最終敗亡的原因之一。寬仁的君子往往都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以為別人也像他那樣寬仁。其實是大錯特錯了！苻堅自以為當初對慕容暐不薄，可是慕容暐仍然要設計殺他；苻堅自以為對姚萇有恩，可是姚萇仍然沒有放過他，要置他於死地。“仁弱”是個古老的辭彙，為什麼仁者反而會“弱”呢？因為他總是守著仁愛之心，該狠的時候也狠不起來，給對手留下了反撲的機會。性情爽直的人在一帆風順的時候都不會太在意他的對手，往往易犯輕敵的錯誤。淝水之戰的結果應該說很具有偶然性，如果苻堅聽從左右的諫言，以重兵扼守淝水，再相機渡淝水出擊，東晉即使不迅速滅亡，也是占不到什麼便宜的。中國的正史上總認為東晉是華夏正統，它是不可能被前秦滅亡的（正如王猛臨終遺言所說），其實歷史從來都不是這樣！歷史上由北方少數族統一南方的例子還少嗎？如南北朝、如元、如清，不都是北方人一統華夏嗎？由此觀之，如果不是苻堅決策失誤，東晉是完全可能被前秦滅亡的。淝水之戰前秦之敗看似偶然，其實也是必然，以苻堅豪爽輕敵的性格，根本就沒有把兵力只有自己十分之一的晉軍當回事，所以對謝玄的請求他一定會答應。從這點來看，淝水之戰的結果又是由苻堅的性格所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