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宋朝)武昌主簿吳亮君采,攜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說,與高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頌以示予。予不識沈君,而讀其書,乃得其義趣,如見其人,如聞其十二琴之聲。予昔從高齋先生游,嘗見其寶一琴,無銘無識,不知其何代物也。請以告二子,使從先生求觀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後和。元豐六年閏六月。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若:如果。何:為什麼。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如果說琴聲發自琴,那把它放進盒子裡為什麼不響呢?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如果說琴聲發自手,為何你的手上聽不到聲音?思考的問題是:琴聲從何而來?回答:任何一件事都是由幾個因素相輔相成的,沒有琴就無法聽到美妙的琴聲,沒有手也聽不到動聽的琴聲。文學意義這首詩講了一個彈琴的道理:一支樂曲的產生單靠琴不行,單靠指頭也不行,還要靠人的思想感情和技術的熟練。琴不難掌握,指頭人人有,但由於人的思想感情和彈琴技術的差異很大,演奏出來的樂曲是否悅耳可就大不一樣了。詩里用了兩個提問,讓讀者去思考。其實這是一個複雜的美學問題:產生藝術美的主客觀關係。物理意義聲音的音質與介質的材料不同有異.音高一般與物體的大小,粗細,厚薄,長短,鬆緊有關.大,粗,厚,長,松的東西振動慢,頻率低;反之頻率高.響度與物體振動的幅度有關。
賞析一唐朝的韋應物寫了一首《聽嘉陵江水聲寄深上人》:“鑿岩泄奔湍,稱古神禹跡。夜喧山門店,獨宿不安席。水性自雲靜,石中本無聲。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貽之道門舊,了此物我情。”這位作家對水石之間關係的疑惑與領悟,亦同於蘇軾之於琴指。這其實是個高深的哲學問題,因為在佛教看來,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成,事物與事物之間只是由於發生了聯繫,才得以存在。即如所謂“四大”,《金光明最勝王經》卷五說:“譬如機關由業轉,地火水風共成身。隨彼因緣招異果,一在一處相違害,如四毒蛇具一篋。”《圓覺經》說:“恆在此念,我今此身,四大和合。”《楞嚴經》曾對什麼是“濁”有一段闡發:“譬如清水,清潔本然,即彼塵土灰沙之倫,本質留礙,二體法爾,性不相循。有世間人取彼土塵,投於淨水,土失留礙,水亡清潔,容貌汩然,名之為濁。”也就是說,“濁”是塵土和清水發生了作用而形成的。另一段論述說得更為明確:“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蘇軾的詩簡直就是這段話的形象化。賞析二蘇軾常用詩歌來講道理,所選取的意象大多簡單明了,卻能觸及到幽微難言的哲理,引人深思。蘇軾此詩的意蘊與寫法,可能受到上引佛經與韋詩的啟發,詩人以佛渴形式寫出前後,兩句都是一假設一反問,寓答於問,說明要奏出悅耳動聽的曲調,僅有琴或妙指即高明的彈奏技巧是不行的,這就啟迪人們:任何事業的成功,都是客觀條件和主觀能動性結合的結果,此詩表現出詩人探究事物真諦的濃厚興趣,也顯示出詩人樸素的辯證思想,寫得天真活潑,機趣橫生。
從字面上看是說,如果說琴可以自己發聲,那么為什麼把它放在盒子裡就沒了樂聲?如果說聲音是由手指頭髮出的,那么為什麼不能湊過耳朵靠近指頭直接聽到樂聲呢?蘇軾在這首詩中思考是:琴是如何發出聲音的?根據科學依據可知,其實,琴能演奏出優美的音樂,這不光需要靠琴,還要靠人的指頭彈動、敲擊鋼絲 ,產生振動發出,人的手指和琴同時存在是發出琴音的物質基礎,只有兩者相輔相成,才能奏出優美的音樂。由於鋼絲的粗細不同,所以按不同的鍵,木槌就會敲擊相應的鋼, 發出不同的聲音。該詩哲理性很強,富有禪機。佛教視有為無,視生為滅,追求無聲無形不生不減,音樂的真實即虛無,所以音樂無所謂真實與否,要以“諧無聲之樂,以自得為和”、“反聞聞自性,性成無上道”,通過內心的感受而自得、反悟禪道。《題沈君琴》否定了琴、指兩者和音樂之聲的關係,其思想和《楞言經》“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兩圓離,是則常真實”相通。
《題沈君琴》一詩中所說的琴與聲的關係,也是琴樂中象和意的問題,隱含有“得意忘言”的意思,和陶淵明的“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有異曲同工之義。“意”是傳統古琴美學中最為強調的美學範疇之一。琴樂中“意”的提出初見於《韓詩外傳》卷五:孔子學鼓琴於師襄子而不進,師襄子曰:“夫子可以進矣。”孔子曰:“丘已得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間,曰:“夫子可以進矣。”曰:“丘已得其數矣,未得其意也。”有間,復曰:“夫子可以進矣。”曰:“丘已得其意矣,未得其人也。”有間,復曰:“夫子可以進矣。”曰:“丘已得其人矣,未得其類也。”有間,曰:“邈然遠望,洋洋乎,翼翼乎,必作此樂也!黯然而黑,幾然而長,以王天下,以朝諸侯者,其惟文王乎!”師襄子避席再拜,曰:“善!師以為文王之操也。”故孔子持文王之聲知文王之為人。文中記載了孔子學習《文王操》的過程,從得其曲(曲調)到得其數(結構),再得其意(意蘊)、得其人(為人),最終達到得其類(體貌)。此處最早將 “意”的美學範疇用於古琴音樂,並把獲得音樂的內在意蘊作為審美的一個重要的階段。之後,“意”作為美學範疇始終貫穿於以後的琴論中,對傳統古琴美學產生了重大影響。宋成玉磵《琴論》中有精彩的論述,提出了“彈人不可苦意思”美學命題,認為“操琴之法大都以得意為主,雖寢食不忘,故操弄不過一、二曲,則其奧窮。” 宋沈括贊琴僧義海琴藝高超,也有“海之藝不在於聲,其意韻蕭然,得於聲外,此眾人所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