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莫泊桑.[比埃洛].晏積萱歌詞

添加日期:2013-07-02 時長:19分14秒 歌手:名著廣播

樂斐佛太太是個鄉下太太,多年前她死了丈夫,如今是個典型的半城半鄉式的太太——
這類太太們總是把好些花邊和波浪紋式的鑲滾點綴在她們的衣裳和帽子上,她們說起話來總是把單詞的尾音隨意亂聯,她們在公共場所愛擺架子;
在種種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滑稽外表下隱藏著那種自命不凡的粗俗心靈,正像她們用生絲織成的手套來遮蓋著那雙膚色發紅而且粗糙的手一樣。
她有一個叫洛斯的女傭人,是個頭腦簡單但卻純樸忠厚的農家婦人。主僕兩人住的房子不大。正對著房子的綠色百葉窗的是諾曼第省區裡的一條大路,它通往下塞納州的中心。
她們的房子前有一個園子,窄窄的,裡面種了些蔬菜。不料有一天夜裡,園子裡的十幾個洋蔥頭被別人偷去了。洛斯一發現被盜了,立刻跑去通知了太太,太太僅僅套上一條羊毛短裙就跑下樓來。
這真叫人難過又恐懼。
居然有人偷東西,面且還是樂斐佛太太的東西,這意味著地方上有賊了,並且這個賊很可能再來。
於是那兩個驚惶失措的婦人仔細地觀察起了那些腳印,各自揣想:“瞧吧,他們是從這兒經過的,他們先踏過那堵牆,然後就縱身跳到菜園子的。”
想到以後的日子她們不禁害怕起來。
現在如何才能安安穩穩睡覺?失竊訊息迅速傳開,鄰居都跑過來親自看,發表自己的觀點;每逢一個新客光臨,兩個婦人便把她們的注意和見解陳述一回。附近的一個農莊主人給她們獻了一個計策:“您們兩位需要養一條狗。”
這句話很有道理,她們確實需要養一條狗;若是單單只為守夜,一條大狗是沒有必要的,上帝!她們養大狗乾什麼?它可是會吃窮她們的。不過一條小狗,一條活跳亂跳能叫的小狗就足夠用的了。
大家走了以後,樂斐佛太太長久地思考關於養狗的諸多問題。考慮了好久,她一想到一隻滿盛著狗食的盆子就非常恐慌,於是她決定想方設法提出反對意見;
因為她是屬於秉性吝嗇的鄉下太太們一列的,她們在衣袋裡放著一些以生丁計算的小錢,為的是當眾施給路旁乞丐或者作為星期日送給教士的香金。洛斯卻是特別喜歡動物的,她提出種種理由並且用狡詐手段來擁護這些理由。
所以她們最後終於達成一致要養一條狗,一條很小的狗。她們開始尋找狗了,但是找到的都是一些大的,食量駭人的。
羅爾村的雜貨店老闆倒有一條很小的;但是除非出兩個金法郎做飼養費,否則他不肯讓出來。然而樂斐佛太太聲明儘管她確實很想養一條狗,但決不肯花一分錢。
這事被麵包店老闆知道了,一天早上,他的貨車裡帶來了一條樣子很奇特的黃毛小畜生,腳很短几乎看不出來,只身子像鱷魚一般,腦袋卻像狐狸一般,一條喇叭般的尾巴長度和它的身體想當——那尾巴簡直是一族鴕鳥羽。
這是他的一個顧客的,正想扔掉它。
樂斐佛太太認為雖然這條狗很怪但卻很好看,而且還不用花一個錢。洛斯上前抱著它,然後打聽它的名字。麵包店老闆告訴她們是叫“比埃洛”。
“比埃洛”被安置在一隻舊的小肥皂箱子裡,別人給它水和麵包,它吃了也喝了,但是樂斐佛太太卻放心不下了,於是她想:“等到它對家裡熟悉了之後,我們放任他隨意走動。它可以在外面自己尋食物。”
不久她們果然聽任它自由活動了,然而事實上它卻總免不了挨餓。而且,它只有在討吃東西的時間才會叫,並且叫得特別厲害。而院子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敞開大門的。
每一個新進來的人,比埃洛都會和他親熱一番,並且絕對不叫一聲。樂斐佛太太和這畜生弄得熟了,竟也到了愛它的地步,常和它握握手,有時還把在肉湯里浸過好幾小時的麵包餵給它吃。
但是她從沒有想到養狗必須得納稅;忽然有一天,有人為這條不曾叫喚過的狗讓她交納八個金法郎,當他說道:“八個金法郎,太太!”
這時候,她嚇得幾乎暈過去。
於是她打定了主意要立刻把比埃洛甩開,但是沒有一個人肯要它。附近十法里內的居民都拒絕接受它。她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只好決定教它“去吃石灰質粘土”。
那地方的人約定習俗般每逢處理不想再留下的狗,總是教它“去吃石灰質粘土”。
在一片廣大的平原中央,可以望得見一種茅棚子,或者更正確的竟說是望得見一個支在地面上的小茅草屋頂;那就是石灰質粘土坑的坑口,這個坑垂直向下深達二十來公尺,下面和一組長長的橫坑道相通,那裡面的土壤就是石灰質粘土。
每年肥田的季節,才有人下到井底坑裡去取石灰質粘土,其餘的月份,它就是一切被人“判了死刑”的狗的墳墓。倘若有人經過井口邊,時常會聽見一些悲怨的,忿怒的,絕望的狂吠,或是求救的哀號。
每當獵狗和牧狗走近這個怨聲不絕的窟窿邊時總是嚇得魂飛魄散;如果我們伏在這個窟窿口邊朝下看,還會噢到一陣難聞的腐臭氣味。許多可怕的慘劇,都是在那個黑暗世界裡落幕的。
每當一條狗被扔到那裡面之後,它便暫時以那些先到者的腐爛遺體為食掙扎十一二天光景,以後當另外一條格外肥,格外強的狗被人扔下去之後,它們便在那裡相對而居,一起挨著餓,眼睛閃閃發光。
於是開始互相覬覦,互相追逐,雙方都有些提心弔膽,不敢立即作出反應。不過在飢餓的驅使下,它們搏擊起來,以致互相拚命;末了始終是強一些的活活的吃掉那弱一些的。
既然已經決定把比埃洛送了去吃肥泥,她們就忙著尋找一位可以幫忙的執行者。那個修理公路的工人倒是樂意走一趟,但是要半個金法郎的工錢。
樂斐佛太太認為他的要求太過分了,而那個住在隔壁的泥瓦匠學徒倒是只討五個蘇,但還是貴了一點;最後,洛斯認為最好由她們自己送去,因為只有這樣,它在路上才不會受虐待,也不會讓它知道它的將來。
所以她們決定在當天傍晚一同前往。
她們給了它一盆好湯和一點奶油作為晚餐,它一下子吃得精光。趁著它興奮得搖晃著尾巴的時候,洛斯把它捉住放在自己的圍裙里。她們如同偷竊蔬菜的人那樣邁著大步在草原上疾步行走。
不久,她們望見了那個肥泥坑,等走到了坑口;樂斐佛太太俯下身去,聽是否有狗在坑裡叫喚。沒有。一隻也沒有,比埃洛一定能夠單獨地待在坑裡。
洛斯流著眼淚抱住它吻著,一狠心把它扔進了坑裡,然後都伏下身去側耳傾聽。
首先,她們聽見一種短粗、低沉的聲響;而後,是一陣刺耳的哀鳴,尖銳得使人傷心,顯然是那條狗受傷後的叫聲,接踵而來的是又一陣短促哀鳴,又是一陣失望的長嚎,它仿佛正對著坑口伸長了脖子求救。
它叫著!唉,它叫著!
她們後悔了,害怕了,一陣不可名狀的強烈恐懼逐漸擴散在她們中間;於是她們逃走了。洛斯跑得快一些,樂斐佛太太便嚷道:“你等等我,洛斯,別扔下我了!”
她們這一晚被惡夢包圍著。
樂斐佛太太夢見自己坐在餐桌前準備吃湯,但是揭開了湯盂的蓋子,卻發現比埃洛在湯盂里。它轉過身子跳起來,咬住了她的鼻子。
她驚醒了,耳邊仿佛還響著它的叫聲。
仔細一聽,她才知道是自己搞錯了。她又睡著了,又夢見自己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大路上。
忽然,她看見路當中有一隻農人用的大籃子;這籃子使她害怕起來。然而她終究揭開了它的蓋子,伏在籃子裡的比埃洛緊緊咬住她的手不放;最後她張皇失措地逃走了,胳膊上爬著那隻不肯鬆口的狗。
黎明的時候,她醒來了,幾乎瘋狂地跑到那個肥泥坑的邊兒上去。它叫著;它仍然叫著,它叫了一整夜。她開始嗚咽了,並且用許多溫柔的名字叫它。它也用狗的所能發出的各種抑揚頓挫的柔和聲音回答她。
這之後,她想和它再會面了,向它許了一個願,答應它到死為止它會一直快快活活的。她跑到了那個專取肥泥的掏井工人的家裡對他敘述了事情的經過。那個漢子一言不發地聽著。等她說完,他就說:“您想要您的狗?四個金法郎。”
她吃了一驚——她的痛苦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四個金法郎!四個金法郎太多了,會撐死你的!”
他回答道:“這件事,我那兒必須具備繩子和手搖輪盤架子,我的孩子也必須到那兒去,之後,您那隻倒霉的狗會來咬我,您難道以為我吃了那么多苦,為的是討您的歡心把它還給您?與其今日,何必當初。”
她生氣地走開了。——四個金法郎!
她飛快地回到家裡,就把洛斯叫來並把掘井工人的奢望告訴了她。洛斯從來都是肯忍耐的,這次卻忍不住地說:“四個金法郎!這太多了,太太!”
然後她繼續說:“扔給那條可憐的狗一些食物吃,使它不會死掉,那行嗎?”
樂斐佛太太很滿意地同意了這個辦法。
她們帶著一大塊揩了奶油的麵包到那兒。她們把麵包切成小塊兒,再一一扔到坑裡,一邊輪流和比埃洛談著。那隻狗一口就吃完了,便又來討另一塊。
她們在傍晚時候回家了,第二天又接著去,以後雖然每天如此,但是她們在一天裡只能走一趟。誰知有一天早上,她們剛把第一塊兒麵包扔下去,忽然聽見坑裡有一陣洪亮的狗叫聲。
已經是兩隻了!
有人又扔了一條狗,一條大狗!洛斯喊著:“比埃洛!”
於是比埃洛叫起來,她們開始扔下食物了;不過每一回,她們都清清楚楚聽見了一陣可怕的亂叫聲,接著就是比埃洛的哀鳴聲,它的夥伴咬它了,那夥伴比它大,把什麼都搶吃掉了。
她們費了很大力說的明明白白:“這是給你的,比埃洛!”
可是比埃洛明顯地什麼也沒有吃到。
兩個沒了主意的婦人面面相覷了;末了樂斐佛太太生氣地說道:“我不可能餵養一切被人扔在這裡等死的狗。這進行不下去了。”
最後,想到很多的狗都要靠她而生活,她心疼得話不成音,她把剩下的麵包帶走了,並且邊走邊吃。洛斯跟在後面,拿自己的藍布圍裙不停地擦著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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